如果可以,白发苍苍的成尔恒希望能天天在跳水池里凌空飞起然后跃入水中,即使他已经76岁高龄了。
如果可以,至今依然每天游泳锻炼、身材保持得如同30岁壮小伙的成尔恒希望能以那种“飞燕”的简单跳水动作,来缅怀他和他的那一代中国跳水人在上世纪50年代度过的激情岁月。
那时候,他们对跳水运动一无所知但充满热情,那时候,国内的生活物质水平及其困难,中国跳水的起步一穷二白
相对于如今在国际比赛中横扫千金、进入“黄金时代”的跳水“梦之队”,那一段历史只能以“石器时代”来命名,以此纪念中国跳水人半个世纪以来的艰苦奋斗、勇于创新、洋为中用、以我为主的独具中国特色的成功之路。
沿着这条路,中国跳水走过了黑铁时代、青铜时代、白银时代,并迎来了让世人艳羡的黄金盛世;在这条路上,作为学生的中国跳水先后超越了“先生”--前苏联、现在的俄罗斯和超越称霸跳水百余年的美国。
那一年,中国跳水队宣布退出国际泳联及其亚洲泳协,国际泳联规定会员国不得与非会员国进行比赛,否则将被处以两年的禁赛。这意味着,中国跳水只能闭门造车。
那一年,《中华人民国体育运动竞赛制度(草案)》颁布了,其中的国家竞赛制度规定:每年将举行一次跳水全国锦标赛和一次全国少年跳水单项锦标赛。
那一年,民间跳水运动风起云涌,两个比赛值得关注:其一是全国一级和健将级选手的夏季游泳跳水比赛;其二是28个城市的学生跳水比赛。前者只有19名专业选手角逐,后者则吸引了包括北京、广东等地的79名学生积极参与。他们中的很多人日后成为中国跳水的顶梁柱。
那一年,被保送到南京体育学院、成为江苏跳水队一员的成尔恒被院长叫住,告诉他将与其他5人前往北京参加全国跳水运动员培训班,主讲人是前苏联专家别勒依。
此前,成尔恒仅学了一个月跳水。像他这样被临时抓差的还有河北队的张秀伟等选手。到了北京后他们才知道,培训班云集了包括梁伯熙、黎振德、杜度等国内几位跳水精英,总共27名运动员。在这个难得的向前苏联专家学习的培训班期间,他们每天上午进行陆上专项练习,内容包括技巧、芭蕾舞基本动作、柔韧、力量和模渀动作等,下午进行水上技术训练。
相比能做出几周动作的梁伯熙等知名健将,成尔恒已经23岁了,不算年轻,除了拥有3岁起就随当船民的祖父母上船下江的好水性和好身体外,练习跳水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在学员中属于“菜鸟”。他没有技术,有的只是勇气和善于学习的激情。每次教练指导动作,他总是第一个出来尝试,尽管水花四溅,依然博得了大家热情的掌声。
这位前苏联教练此前还在北京举行了全国跳水裁判员和教练员培训班,同样是上午讲课,下午示范,国内有58名教练接受了培训。
这一批接受前苏联专家培训过的教练员、裁判员和运动员不足百人,却燃起了中国跳水蓬勃发展的星星之火,为中国跳水的今日辉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成尔恒带着一腔热情回到了南京,身份变成了江苏队运动员兼教练员,奉命和辅导员以及教练员许泉瑞组建备战1959年的首届全国运动会的跳水队,为建国10周年献礼。不巧当年冬天南京天降大雪,没有合适的室内场馆,江苏队只能到广州“海角红楼”游泳场去训练。
“海角红楼”,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那时候的广东队是中国跳水的标杆:独特的天然环境、先进的训练条件、拥有全国唯一的弹网,已经培养出梁伯熙等名将,吸引了包括辽宁、上海、湖北、河北等地方的队伍到此训练。大家的口号是“向广东老大哥学习”。
当成尔恒率领的第一批18位“勇士”历经周折抵达目的地后,全都傻眼了:所谓海角红楼游泳场,不过是坐落在珠江中的一个江心洲;游泳池,不过是用木栅栏在江水涨潮的沙地里拦出了九块洼地,用一片片木栅栏围起来的1米深江滩。溯风掀起浪花,摇晃着的木制跳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当年的广州气温降到了6摄氏度,水温不足12度,小潮时江水浑浊极了,上面漂着烂菜叶、香蕉皮还有粪便手插进江中试水温,运动员冻得不仅仅是手,而是透心凉。
住宿的地方是用红色油布临时搭起的漏风帐篷,床铺用木板和稻草堆满。队员们每天都要打无数个喷嚏。几个岁数小的江苏队员一见到这么恶劣的环境吓得要回家,梦中都在哭喊着叫妈妈。
“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我们来了就是要学会跳水,并且要跳好!”年轻的成尔恒在老教练许泉瑞的带领下,和队员们开始了近乎悲壮的冲击历程。
成尔恒和几名略识水性的队员组成救援组,首要任务是教会队员游泳。很多队员开始在江边的冰冷泥浆水中学习,刺骨的寒风吹来,即使浑身冻得僵硬,他们也是拼命地打腿,泥浆飞溅,一个个浑身是泥,分不清是男是女。
通过了游泳第一关后,成尔恒把他在北京培训班的学习心得倾囊传授--实际上他只学会了三个礀势:飞燕(基本动作)、镰刀(屈体)、后倒(5米台),这是他传教给队员们的所有理论支撑。
问题是他们的训练场地是江滩,一个队员做动作时,下面至少要有三个人救护,等上面的队员跳下来后立刻抓住他。而且跳水时,头不能垂直朝下,双腿不能蹬得太直,洼地最深只有1米,最浅处只有半米,稍有不慎就会直插入淤泥中。辅导员丁美琴不会游泳,就在腰上绑了根绳子,跟着大家一起学跳水,有一次跳冰棍,她直插入淤泥中。等到身边的几个人手忙脚乱从泥里“拔出”她时,她的脸已经憋得发紫。
恶劣的自然环境,让队员大面积地发高烧,刚开始是感冒发烧,后来引起内分泌性中耳炎。有人晚上咳嗽,咳出来的竟然是稻草渣。最初的学习跳水激情被残酷的现实冻结到了冰点。
阴风凄雨中,好强的成尔恒和队友们喊出了“到北京、拿冠军”的口号;遇到困难,他们就亮出“向秀丽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的拼命劲头;队员感冒发烧,他们就充分进行陆上训练。
他们央求旁边的工厂腾空废弃的仓库,把仓库闲置的乒乓球桌当跳板,抗洪用的沙子和江心洲农民收来的稻草作为弹网。根据在北京培训的心得体会,成尔恒和几个大队员对秋千进行了改造,研究出了初级阶段的陆上保护带,以帮助运动员模拟跳水动作。
后来,训练场地唯一的单杠坏了,华侨冯宝仰自己动手电焊,套上一个圈子,安装上摇柄,中国跳水的“陆上滑轮保护带”就此形成。也许这就是中国跳水后来享誉世界的陆上训练保护带的雏形,足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说过:“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成尔恒所在的江苏队的艰苦奋斗经历只是当时中国跳水的一个缩影。所有队伍都历经了磨难。
在北京,八一队队员王发成在陶然亭游泳场训练。夏天晚上太热,队伍就睡在器械上——男队员睡在10米台上,女队员和工作人员睡在5米台上。有不会游泳的工作人员怕夜里摔下来,就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栏杆上。
广东队算是当时国内条件最好的队伍,在广州二沙头有自己固定的训练场地,然而跳台是水泥砌成的,跳板是木头刨出来的。当时的理念是跳板一定要结实,有没有弹性无所谓。而泳池里的水和珠江相通,水质浑浊,基本上伸手不见五指,泳池里经常可以看到各种昆虫的尸体、生活废弃物等。
在海角红楼训练的江苏队经常和其他队伍结伴向广东队发起挑战,举行小型测验。然而,广东选手每次都以强大优势的大获全胜,这让菜鸟级的江苏队抬不起头来,也越发激起了要努力提高自己的决心。
正是这支一穷二白的队伍,在半年后的一级、健将级选手全国比赛中,两人接近了健将水平,团体总分进入全国前10名。后来在1959年第一届全运会中,两人成为运动健将,团体总分第五名,实现了成尔恒诗中“海角红楼梦飞跃”的目标。
成尔恒没有赢得全运会个人奖牌,但是为江苏队的团体总分贡献了力量。后来,他成为江苏跳水队的一名教练,南京体育学院的跳水专家,并在90年代成为中国唯一的跳水杂志的主编、编辑和撰稿人。他的女儿在父亲的影响下,也从跳水运动员成为了教练。
直至今日,成尔恒只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南京体院的游泳跳水馆里,他一定会亮出当年的招牌动作——从3米板上跳几个“飞燕”跃入水中。他的每一次跳水都会引起旁观者啧啧称赞。殊不知,这是他50年来钟爱跳水的一种表达,这是他对中国跳水历史的一种回顾。
还有很多年轻的跳水运动员在首届全运会上崭露头角,比如14岁的北京小丫周希洋才练习跳水一年多,就爆冷击败了广东队连续获得5届全国冠军的梁秀英,一举夺得女子跳板冠军。此外还有13岁的湖北小将邓承中,14岁的曾昭美、胡德美,15岁的黄秀妮,解放军队16岁的杜度,17岁的陈传尚等人也都表现出了超人的天赋。
在中国跳水的“石器时代”,这些人是最耀眼的星光,各地方队的艰苦奋斗历程则是中国跳水的最宝贵财富。